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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白塔

时间:2012-09-09 11:02:22 来源:http://www.13co.com 作者:故事大全 浏览下载到手机或本地阅读 故乡的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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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自己没有故乡,尽管我从出生那一天起就一直住在这座城市里。小时候从书里认识了“故乡”这两个字,同时也认识了与这两个字连在一起的景物:故乡的老屋,故乡的白塔...……

  我总觉得自己没有故乡,尽管我从出生那一天起就一直住在这座城市里。小时候从书里认识了“故乡”这两个字,同时也认识了与这两个字连在一起的景物:故乡的小河,故乡的老屋,故乡的大树——总是这样,它们总是手挽着手一同出现在这本或那本书里,出现在歌里画里诗里。后来又知道了“故乡”的另一重意思,它和心灵的安顿有关。我落脚的这座城市除了个别的标本保存下来,早已没了老屋,老屋都拆了;没有老树,老树都砍了;没有小河,只留下当年小河的蛛丝马迹:几条叫做南河沿、北河沿的街道。它变得飞快,快得土生土长的我都不认识它;它长得飞快,如饕餮之徒无休止地吞食着周边的土地,越变越大,大得让人抓不住头绪。它和人很近,身居其中的人都知道它的底细,真实得只剩下家常的琐细的感觉;它又和人很远,大部分人与它的风光无限没有关系,游离其外。住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把心安顿在这里。所以总想往外跑,下意识地到外面去寻找那个叫“故乡”的东西,似乎没有它就过不好,可能是一种返祖现象吧。每寻到一处田园牧歌的真实版,都喜欢极了,但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自己也不甚明白。
  就这么过下去。有一天,半日得闲,心里一动,想去看看我出生的那个院落——它属于幸存的标本,离我现在的住处只有两站地,却从未回去过,就上路了。这一天想来是神明眷顾到我了,不然何出此念?世上没来由的事其实是事出有因的。
  我出生在城西,在这里长到七岁。走进那条胡同,一个门一个门细数,眼里看见的和心里看见的不一样。这是那个小伙伴的家,一个特别娇气的女孩子,白得透明,冬天的早上总是赖床,我找她上学时天天要等在她床边看着她奶奶给她穿衣服,递尿盆,我被炉火的暖气和尿臊气熏得昏昏欲睡。这是外婆教书的小学,门上挂着某某公司的牌子,可是我还闻得见当年学校大门口蓬蓬勃勃的草茉莉的芳香。这是那个大人物的家。几十年前他家里就有滑梯,我去那个白丁香盛开的院子玩过一次。这个院子的女主人后来在乱世中自挂东南枝了。

 和他家一墙之隔,就是我出生的院落。蹑手蹑脚迈进大门,迎面满满腾腾的房子堵住了脚——已经没有院子了,都是房子,房子盖到了鼻子尖底下。只好往后撤。后院大门紧锁,我扒着门缝往里看,看见那条夹道,我在这里种过蓖麻,梦中的我在这儿遭遇过全身绿色的妖精。找不到入口,不得不退出来。往回摸索自己的来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本能常常选择逃避。我不甘心地绕着胡同转。胡同比记忆里的短了许多,转到房后,看到了从屋顶露出头来的那棵老槐树,我一眼就认出它来了。它吊着去年的“铃铛”,那是我们喜欢玩的东西,还有它身上的“吊死鬼”,一种绿色的肉虫子。有天中午,大人们都在睡午觉,我在床上翻饼,忽听外面有咚咚咚的响声,光着脚走出屋顺着声音找,惊讶地看见一只鸟正用嘴敲老槐树的树干。我在小人书里看到过它,它叫啄木鸟,是树的大夫。我不喜欢大夫,但对这一位例外。此刻,我仰头看着老槐树想,不知道它还认不认识我。许是我的举止甚可疑,有居住在此处的老者警惕地盯着这个徘徊的陌生人。我回过味来:我是这槐树下老去的小孩。
  
  我想起另一棵树,那是棵枣树,它就没有老槐树好命,能安享晚年。
  我七岁以后,家搬到了城东。这一带胡同的名字有意思:豆瓣胡同、豆芽胡同、豆嘴胡同——嗅一嗅,能闻到一股泥土气。我问过外婆,为什么没有豆腐胡同?外婆认真地想了想,回答我,因为豆腐是人做出来的,豆瓣、豆芽、豆嘴是豆子自己长出来的。我觉得很有道理。搬家时是冬天,我没有在意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枣树。日子三晃两晃,忽然有一天发现树上开出了米粒大小的花。我望着密密的枣花,颇费心思地盘算秋天能吃到多少枣子。似乎有点儿多,会不会把树枝压折?一场春雨过后,地上铺了一层鹅黄嫩绿的枣花,我又开始担心了。外婆说一棵树孤单,又栽了两棵杨树。《红楼梦》里的丫鬟麝月数落杨树,说没有一丝风,它也闹个不停。真是这样,杨树像个爱唠叨的妇人。枣树倒是不寂寞了,会不会嫌耳朵根子不清净?院子里有一块几米见方的空地,清明过后,外婆率领着我们小孩子把地翻了一遍,种上了向日葵、蓖麻、老玉米、草茉莉、指甲草。北方雨水少,地干得快,我最见不得泥土干裂,看着就渴,所以浇水的活儿就落在了我头上。傍晚是我最忙的时候,端着脸盆跑跑颠颠,像个勤劳的农妇。看到泥土吸饱了水,嗓子眼才觉得松快些。直到现在我养花总是烂根。
  
  可能是水大了,我们种的向日葵、老玉米都瘦高瘦高的,大人们说长得像我。不管怎样,花花草草都长大了,我搬个小板凳躲在里面,蜜蜂在耳边哼哼,花荫下拱出一朵胖胖的蘑菇,我想象着自己是森林里的精灵——“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流行歌曲往往能举重若轻随随便便地点中人间的死穴,歌里唱的应验了,有人看上了这块地,砍倒了我的森林,莫名其妙地挖了一个防空洞,挖好以后,大家很快就把它忘了。神奇的是,几十年来,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梦到这块地,我一如当年,在那儿撒种浇水,不亦乐乎,可见缘分不同寻常。感谢这个梦跟了我这么多年,它使我的森林一直平安地长在我的梦里。
  
  枣树下的盛世在夏天来临。舅舅姨妈他们从大学回来度假,夜晚,绿荫如盖,蝙蝠在屋檐下划出弧线,蛐蛐按捺不住,先在墙根下唱起来。一家人团团围坐,歌声就像月光下的草茉莉一朵接一朵地开放。他们唱了很多苏联歌曲,这些歌异常好听,好听到有点让人难过,难过了之后却更想听。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顺着这歌声的指引,我走进了一本本苏联小说,又在那个世界里告别了童年。记忆中歌声最后一次在这院子里响起,是舅舅回新疆之前,离上火车只有两三个小时了,他忽然提议要教母亲一首歌,是电影《阿娜尔罕》的插曲。“我的热瓦甫琴声多么响亮,好像装上了金子做成的琴弦。”他非常热心非常坚持非常认真地教,母亲很配合地学。这两个四十多岁的人脸对脸坐在枣树下,阳光流金,绿叶明亮。我在幽暗的屋子里安静地看着,听着。我知道舅舅马上要离开故乡,一去数千里;我知道这说不上动听的歌声里盛着许许多多的心思。
  后来的世道像翻滚的洪水,唱歌的人个个风雨飘摇。夏日依旧,枣树依旧,却已物是人非。院子沉寂了。
  多年以后,我偶然从这一带经过,误入一条胡同,走着走着,脑子轰地一响,我陡然发现两旁的房子我全认识,脚步即刻飘了起来,像行走在前世,意识一片空白,任凭窄窄的胡同牵着、引着,把我带到了枣树下。自是相对无言。几天后,我又特意去看它,四周的房子已拆光,残垣断壁,瓦砾一地。是冬天,枣树光秃秃的,恰如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模样。没了房屋院墙的遮挡,没了人家的烟火,它失魂落魄地站在废墟中,像被遗弃的孤魂。我忽然想起邢台地震的那个下午,唐山地震的那个深夜,在大地颤抖倾斜的瞬间,我们惊慌失措地夺门而逃,扑过去抱住它,本能地把性命托付给它。原来树和人在一起住久了,就成了可以依靠的家人了呀——可是此时,我除了默默作别,没有别的办法。
  一年后,我又路过此地,透过公共汽车的车窗,我看见一大片簇新簇新的高楼拔地而起,豆子长出的豆芽、豆瓣、豆嘴又在何方?不由得想起那句话:“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没有漫天火光,风和日丽,太平盛世,却也是一惊。“生命是一惊,转眼就是华发。”
  
  黯然走出胡同,左顾右盼寻摸汽车站,只一瞥就看到了他——站在一片鳞次栉比的房子中的白塔。从小到大接长不短地见面,从没好好打量过他。想了想便朝他走去。花20块钱买了张门票,里面和遍布于中国的佛教寺庙相仿。我站在空旷的院子里觉得奇怪,这个身居闹市的寺庙为什么如此门庭冷落?比起城东那座香烟弥漫到马路上的庙宇,比起城外玉兰盛开、紫藤缠绕、游人如织的寺院,他好像被人遗忘了。白塔也难逃厄运。说起这座城市的白塔,人们想到的必是离他几里之遥、琼华岛上的那座,它已经成了这座城市的招牌。可这座白塔多么显眼啊,却显眼到被人们看来看去熟视无睹了。凡间的人礼佛也是势利的,哪儿的香火旺哪儿的信徒就多,人们相信那里供奉的佛比别处更灵验,更实用。
  北方的春风呼啸着扫在我脸上,没有一丝杨柳柔情,凶猛强硬,把寺庙刮得更加荒凉。同样的风也吹散过700多年来白塔下的盛宴。公元1271年,在马上征战了数十年、刚刚建立起王朝的元世祖忽必烈为了给自己和这座即将定为都城的城郭寻找一个支点,徜徉于太液池四周,观山水察星辰,亲自选在此处建造了最大最早的藏式佛塔。这50多米高的巨人一身圣洁,万众瞩目。接着,又以他为中心,东西南北各射一箭,以为界至,建起了一座16万平方米的寺院。西厢的朝天宫曾是文武百官在举国庆典之前演练的场地,当年也是仪仗浩荡,鼓乐喧天,烛火通明。哪曾想偌大一个寺院未及百岁,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吞噬了,唯白塔奇迹般地幸免于难。往日的煌煌气象一夜间化为灰烬,废墟中白塔静默,令人不能不想到天意。白塔出世就阅尽人间春色,“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世上好戏连台,无穷无尽。白塔下不再出将入相,引车卖浆者流便纷至沓来。每逢初五初六,马车辚辚,人头攒攒,白塔下又喧闹起来,只是柴米油盐的吆喝替代了庙堂颂歌。再后来,繁华就变成了几张发黄的照片。
  
  步出山门,看着满街乱跑的汽车一时茫然,不知该往哪里去。随便走几步,拐进了庙东边一条小胡同。胡同不长,瘦瘦的,似一曲元代小令。庙宇的飞檐衔着百姓的屋顶,檐角上的走兽探头探脑,似乎动了凡心,想一步跨到民房上逃走;民房上的衰草也借着风势,伸长了脖子往那边厢窥视。看着有趣,索性跟着胡同走,在白塔下绕起圈来。
  白塔的风景不在寺庙里。前抄手胡同,一户院门洞开,两排房子径直贴到了白塔的脚下。从这里看,白塔像一座山,房子们团团簇簇依着他,很安心的样子。苏萝卜胡同里,突如其来跑出七八个端着玩具枪的男孩子,松鼠般地窜着叫着,惊起了那边塔下自得其乐的鸟儿。安平巷,几个老翁老妪在背风的墙根下晒太阳,慢悠悠地责备着今年春天的懒惰。白塔寺东巷,一个弹棉花的小伙子拉长声调吆喝着,这时,塔上的风铎叮当作响,小伙子的吆喝顿时变得像吟诗了。宫门口东岔,铺子一间挨着一间,刚烙好的大饼香气诱人,一车青绿的小白菜水淋淋地拉进了菜场,卤水豆腐用屉布盖着搬了出来,立刻有挎着篮子的妇人凑上去。杂货店里,一地的锅碗瓢盆,买主见缝插针站在其间,兴致勃勃地讨价还价。这条胡同就是毁于大火的朝天宫所在地,从这里能看到白塔的背面,已是斑驳一片,岁月的伤疤触目惊心。从这条胡同也能看到前朝旧事的影子,忙忙碌碌的生计顺着蜿蜒的胡同自遥远的年月流淌到今天——塔顶上的风铎又响起来,随风四散。几百年来,这天籁般的声音伴着老人入梦,伴着孩子长大,伴着婚丧嫁娶,伴着生老病死。白塔以他特殊的方式护佑着脚下的老房、老街、老树、老人,护佑着市井中的辛苦日子。胡同里的人和白塔低头不见抬头见,老街坊似的,谁都不去细究他的来历、他的含义,不知不觉间,人们已经把他的影子织进了自己的生活,这一带街市也把他织进了自己的《清明上河图》。
  我在白塔下的胡同里绕了一圈又一圈,脑子里蹦出一句相传是仓央嘉措的诗:“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遇。”我转过圣城圣湖的白塔,转过雪山草原的白塔,我把一座座白塔留在了旅途中,留在了照片里。想不到,和我结缘最早最深的白塔就在我身边,就在市井中。我把他留在心里。
  最后,我又回到寺前。已是正午,大风吹散了马路上的烟尘,斜对面有一群玻璃和钢铁打造的建筑熠熠闪光。那边就是赫赫有名的金融街了。那是今天这个时代气场最旺的舞台,欧式的古典殿堂,美式的摩登大厦如众多的大亨虎踞龙盘,不怒自威。到了夜晚,一条街的高楼灯光璀璨,晶莹剔透,似夜夜上演盛装舞会。若说胡同里的白塔像个晒太阳的老人,那站在金融街对面的就是位白髯飘飘、遗世独立的古人了。他已经看了700年白云苍狗,春秋轮回,还将看下去。想到白塔在我来到人世前、在我离开人世后都会稳稳地坐在那里,心里就很温暖,就有了天长地久的感觉。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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