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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姑姑3

时间:2012-09-10 10:52:01 来源:http://www.13co.com 作者:故事大全 浏览下载到手机或本地阅读 黑白姑姑3

关键词: 黑白 姑姑

 白姑在厕所早产下一个死婴的时候,舅爷才知道这几十年来苦心经营得井然有序的家庭,竟然隐藏着这等下作龌龊之事。他脸都气成了猪肝色,当...……

 白姑在厕所早产下一个死婴的时候,舅爷才知道这几十年来苦心经营得井然有序的家庭,竟然隐藏着这等下作龌龊之事。他脸都气成了猪肝色,当众把玉宽狠狠地扇了一个大耳光,玉宽当即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乱蹬乱踹,屎尿拉了一地。人们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只有小舅奶奶磕头作揖地求饶,老爷这不怪玉宽啊,是那个小妖精太骚,反正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选个黄道吉日就成全了他们吧!舅爷一脚把她踹翻在地,你个窑子娘们儿,不讲伦理的骚货!养出的畜生,让他死去吧!端坐在那里捻着佛珠的舅奶奶睁开了眼睛说,你们打得鸡飞狗跳的是不是怕家丑扬不出门啊?她起身扶起趴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小舅奶奶慢条斯理地说,你真是不像个当娘的,只知道养不知道教,也难为你在窑门子长大,没人教你做人。唉,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舅奶奶的话就像巴掌一般扇得舅爷脸上火辣辣的。舅爷一挥手,都给我滚出去!所有的人就势溜之大吉,只剩下舅爷和舅奶奶,房子里刷地就静了。舅奶奶继续闭着眼睛捻她的佛珠,舅爷心虚地咳了一声,起身给舅奶奶倒了杯茶。舅奶奶宽和地笑了,语重心长地说娘亲舅大啊,你不能做对不起自己姐姐的事儿,你姐姐在那边看着你哪!舅爷点点头,他一向敬畏平日不多言不多语的舅奶奶。舅爷毕竟是见过世面,而且知书达理的人,他是容不得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发生在他家。舅爷也感到对不起死去的奶奶,也怕爷爷家人知道不答应,他说送白姑娘上学读书吧,读点书就不那么愚昧了。白姑后来居然上了国民女子高等学校,国民女子高等学校是当时的伪满洲政府开办的,但因伪满洲政府是受日本的殖民统治,所以学校的正校长由日本人担任,副校长由中国人担任,班主任也分正副,正班主任由日本人担任,副班主任由中国人担任。每天早晨要先升日本的国旗,然后才升满洲国国旗。每天第一、二节课要上日语课,那时的东北人不会日语找不到工作。母亲是白姑的同学,母亲说白姑又笨又懒,脑子好像装了一团糨糊,什么也记不住。日本老师提问她她就站在那里哭,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有一次她站着站着就来了月经,血顺着大腿流了一地。日本老师是年轻的男人,一时间不知所措,就捣蒜般地鞠躬给她道歉。母亲跑到医务室要来脱脂棉帮她清理干净,所有的女同学都觉得她把她们的隐私都暴露了,丢了她们的脸,很鄙视她。有一次她站着竟然睡着了,扑通倒在地上,日本老师拎起她左右开弓扇她耳光,问她还困吗?她说不困了。老师很无奈,扑哧笑了,她竟然也笑了。母亲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最终白姑不堪忍受学校严酷的教育制度中途退学,她窝窝囊囊上了几天国高,唯一的成绩就是使我母亲和我父亲后来成为了一对恩怨夫妻。
  十九岁的白姑生得美若天仙,玉宽更是整日被迷得神魂颠倒,死皮赖脸地纠缠,白姑竟有时莫名其妙地顺从他。舅爷骂玉宽不懂伦理的东西,你们是没出五服的兄妹,再胡来我就打死你!也骂白姑不自爱、不守贞洁、败坏家风。舅奶奶说赶紧把她嫁了算了。白姑的日子愈来愈不好过。
  一个无聊的夏日,风流倜傥的伪满洲警察局长崔文,抛下烦心的公务,躲到义正永油坊找舅爷喝茶、闲聊。正在有聊无聊间,白姑带着一缕清凉提着水壶飘然而至。崔文和白姑在目光交错的瞬间被双方击中,崔文感觉眼前这姑娘好似在梦中见过,你,你是……他失手掉了茶杯,白姑一阵惊慌失手掉了水壶,滚烫的水泼到了脚上,舅爷大惊失色。崔文一个箭步冲上前抄起白姑冲出义正永油坊,穿过街上诧异的目光把白姑抱上车奔向龙华医院。舅爷跌跌撞撞一路跟着,心里骂着,这活妖精可闯下大祸了!他赶到时,医生已经给白姑敷上了药,白姑仍在崔文的怀中偎依着。舅爷不知所措,点头哈腰给警察局长道歉,小女没见过世面,太无理了,让您老人家受累了,说着就拽白姑下来。崔文挡住舅爷,笑笑说自家人不必客气。然后喊来司机又亲自扶白姑上车,把白姑送回家。舅爷受宠若惊,大摆宴席招待崔文,席间崔文有意无意了解了白姑的身世,只淡淡地说了句小姐命苦啊,要善待她。舅爷点头称是。第二天舅爷又收到崔文差人送来的补养品和一束鲜花,说是给小姐赔罪的,小姐是因他而伤的。舅爷千恩万谢地把人送走,暗自埋怨白姑招来麻烦。第三天崔文又亲自登门接白姑去换药。白姑见了崔文娇嗔地叫了一声,局长大人!崔文说我叫崔文,不叫局长大人。白姑被他逗得咯咯笑了,舅爷瞪了她一眼。舅爷一家人前呼后拥地跟在后面,崔文挡住了他们,你们回吧,小姐交给我不放心吗?舅爷一家人齐说放心!放心!一家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崔文的车绝尘而去。舅爷回头看了看个个还伸着脖子像呆鸡的家人忽然就生出一股无名火,断喝还看什么?
  崔文等白姑换完药问她,我请小姐共进午餐怎样?白姑说我叫白姑娘。崔文笑了,你很聪明啊。白姑随崔文来到当地有名的独一处饺子馆,席间崔文周到体贴地为她夹菜盛汤,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口口地把美味吃进去。从爷爷死后就没有人在意她的冷暖,在意她的存在,在舅爷家她感觉自己就像他们豢养的一只猫儿和狗儿,每天随便一点食儿就打发了,有时她觉得自己还不如猫儿狗儿,猫儿狗儿还经常被抱在他们怀里爱抚呢。一个不相干的人却给她这么多关注和温暖,从第一天见到他,就被他温暖的眼神看化了,她感到自己的筋和骨头被抽走了,再也站不住了。想着想着,白姑的泪水就稀里哗啦下来了。崔文慌忙过去附在她身边问白姑娘,我哪里得罪你了?白姑瘫软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也说不出。其实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是想哭,她哭得心里舒舒服服爽爽朗朗干干净净。崔文轻轻地抱着她,那一刻他决定他要做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她的丈夫,他要给她幸福。那一天白姑很晚才被送回,舅爷一家人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她。进门舅爷板着脸问你一姑娘家和人家跑到这么晚,都干什么了?白姑站在门口轻轻说了声我累了,转身便回房了。所有的人瞠目结舌,舅爷把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除了舅奶奶所有家人一溜烟地跑回自己的房,舅奶奶扑哧笑了。
  第二天义正永油坊刚推开门,一台花轿吹吹打打就进来了,轿上走下一个妖冶的女人,人称十里香,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媒婆。她一溜香气地来到舅爷跟前,小女子给你道喜来了!舅爷知道这女人是黑的白的荤的素的都混的人物,不敢怠慢。他挤出一脸笑容,贵人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借问我喜从何来?十里香把手中的香帕向舅爷一撩,哟,还跟我装哪?崔文大局长就要成了你的乘龙快婿了,这不托我送聘礼来了嘛!舅爷如梦初醒,他暗叹白姑娘是蔫萝卜辣心哪!怪不得昨晚那么硬气呢。连点风声都不透,厉害!转而舅爷又是欣喜若狂,暗自庆幸自己收养了白姑还是赚了,攀上这门亲他求之不得啊!他赶紧吩咐柜上拿银两重谢了十里香。白姑和崔文在八月十五举行了空前奢侈的婚礼,全城张灯结彩,灯会庙会喜气洋洋,好像上天都在为白姑和崔文祝福。当晚玉宽却因伤心过度上茅坑时突然发病掉进茅坑,被粪汤淹死。小舅奶奶痛不欲生,说白姑是要命的白骨精。舅爷苦不堪言,悄悄地把他从后门送出埋了。
  白姑和崔文的婚事把兵荒马乱的龙沙点缀了几许浪漫,白姑用近乎悄无声息的柔弱开始了自己的传奇。
  摇身一变成为警察局长的太太的白姑,在富丽堂皇的崔公馆手足无措。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东躲西藏,她害怕那些用人们总是在她眼前晃,只要她一有动静就有人跑过来围前围后,虚虚呵呵。刚刚脱下的脏衣服就有人拿走去洗,她就把衣服藏起来,掖掖藏藏的日子久了发出臭霉味儿,用人们很为难。她的贴身丫鬟就和她说,太太,你不要让我们作难了,你什么都不让我干,老爷怪罪下来我就会被赶走,你是太太,我们下人伺候你是应该的。白姑想了想和丫鬟商量,那我的裤衩背心不要你洗,行吗?丫鬟看看白姑叹了口气,你真是的,好吧,不过你再不许把脏衣服藏起来了。白姑不好意思地笑了。白姑的所为崔文看在眼里,他拥着白姑轻柔地说,宝贝儿,你是我的太太,崔公馆的女主人,在龙沙跺一跺脚,四处都会颤悠。白姑不解地看着崔文,看你说的我算什么呀?崔文说你不信吗?说着喊来丫鬟拽起白姑就走。他们把车在一个茶馆的门前停下,崔文把丫鬟先叫下车交代了一番,丫鬟笑盈盈地把白姑扶下。崔文说你们先到茶馆儿喝茶,等我来接你们。白姑说我一女人家怎么到这里喝茶……没等她说完崔文已经开车走了。丫鬟拽着白姑就往茶馆里进,茶馆里打牌的,唱曲儿的,喝茶聊天的,乌烟瘴气,白姑刚迈进一只脚妈呀一声就缩了回去。丫鬟使劲拽着她,这时跑堂的赶了过来嬉皮笑脸地迎着,两位小姐请进!丫鬟正色地说告诉你们掌柜的,警察局长的太太来了!跑堂的一听屁滚尿流地禀报去了。不一会儿一个肥硕的家伙从里面抱着拳跑出来,语无伦次地虚乎,局长太太!局长太太!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蓬荜生辉!蓬荜生辉!白姑被他吓得边向后躲边和丫鬟耳语,走吧,我不喝茶。丫鬟听了一笑,冲掌柜的说太太说这人太多,她嫌乱,她要包了今天的场子。掌柜的一愣,白姑忙说我们不喝了,对不起!丫鬟立刻把脸一沉,你们是不是怕我们包不起啊?掌柜的又是点头又是哈腰,不是,不是,小的没敢相信太太这么赏光。说着冲跑堂的喊,清场!崔文局长的太太包场了,从后门走!人们听说警察局长的太太要包场,谁也不想惹事。瞬间茶馆的人就像蒸发了一般,所有的侍者前呼后拥地几乎把白姑抬了进去,白姑晕头转向地任人摆布着。刚刚落座,又是一阵喧哗,崔文带着一帮警察满面春风地进来了,哈哈!听说太太今天有雅兴来喝茶,我们兄弟几个来借光啊!惊魂未定的白姑见了崔文委屈的泪扑扑簌簌地就下来了,你真能作弄人!崔文笑了,他轻轻拍着白姑,宝贝儿,我要让你知道,你是我崔文的太太,你是可以这样的,当然我们不能总这么干,我崔文从不欺负百姓。白姑破涕为笑,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就要飘了起来。白姑终究还是白姑,虽然纤弱中添了几分妖媚,但还是不免要自己动手倒茶,自己收拾碗筷。崔文对丫鬟说你不要为难,随她去吧,只要她高兴。白姑成了崔太太连舅爷都敬她几分的人,他常差人给白姑送去些点心,让舅奶奶常去看望讨好白姑,生怕白姑对他有什么埋怨,引起崔文的不满。白姑希望住在姑姑家的父亲搬到家里来住,父亲就是不肯,父亲是很有分寸的人,他说那里的生活属于姐姐不属于我。舅爷为了讨好白姑亲自把父亲接到了他家,父亲因喜欢和表哥们在一起就来往于白姑和舅舅家。成为警察局长小舅子的他还是神气了许多。姑父崔文能文能武,知书达理,对白姑百般娇宠。两人整日耳鬓厮磨一气生了仨女儿,取名琴、棋、书。准备再生个画就齐了,父亲国高毕业,白姑就央求崔文给弟弟找差事做。崔文很喜欢这个言语不多、学习上进的内弟,特别是父亲拒绝了到他家住,他便更刮目相看,于是就和父亲深谈了一次。父亲其实很钦佩这个姐夫,就坦白了自己的志向,他说我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人,我有光宗耀祖的责任,我要升官发财,告慰父母,希望姐夫助我一臂之力。姑父崔文说对,你必须有远大抱负,要做人上人。不然你的书白念了。父亲说姐夫我听你的!父亲被姐夫很神秘地带到一个茶馆,见到一个始终戴着墨镜看不清模样的人。问父亲家庭状况和学习情况,还问父亲是否参加过什么进步组织。那时的父亲的历史还是一张白纸,那人给父亲递过毛笔,让父亲写了几个字,父亲从小练得一手漂亮的柳体字,那人看后满意地点点头。第二天姑父崔文拿来一张表格,父亲极其庄重地填写后,姑父崔文拍了拍父亲的肩说,老弟你的前途无量,你知道你加入的是什么组织吗?父亲诚惶诚恐地摇摇头,姑父崔文一字一句地告诉父亲,是国民党军统局!父亲脑袋一下子木了,国民党军统,谁不知道那是国民党的高级特务机构?姑父崔文郑重地声明,你的身份要上瞒父母下瞒兄弟姐妹,你没父母,就要瞒姐姐。这是你升官发财的唯一途径,昨天接见你的是鼎鼎大名的兰司令。因为你有文化,他很器重你。小子,苟富贵,勿相忘啊!父亲有几分沮丧,他虽然想升官发财,但没有想当特务。
  父亲说他当时很想找人拿个主意,可他又不敢,他觉得自己被扔进了一片荒漠。白姑听说父亲要上班了,对姑父崔文感恩不尽。她哪里知道自己亲手把苦命的弟弟从此推向了政治深渊。
  在白姑和姑父崔文还没有来得及孕育出第四个孩子画的时候,满洲政府轰然坍塌,日本人宣布投降,国民党军统局秘密撤退。父亲被裹挟在撤退的队伍中,接到撤退的命令时,他们发给父亲一把手枪,父亲说我不会使,我不能杀人。同僚很同情地说,小兄弟,别人要杀你的时候你就会用了。
  姑父崔文赶到父亲工作的地方,已是一片狼藉。他很内疚,不知道该怎样和白姑交代。本来他认为自己为内弟找了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没想到国民党竟如此不堪一击,使用着先进的军事装备的国民党正规军队,被一些操着烧火棍、穿着破破烂烂的共产党打得节节败退,问题出在哪里?他至死都想弄明白,但也没弄明白。
  白姑察觉出姑父崔文有些惶惶不可终日,几日又不见弟弟的影子,时局又乱得人仰马翻,心里很恐慌,便让他给父亲捎信儿到家来。开始姑父崔文搪塞说,父亲忙过些日子来。整整一个月仍不见父亲踪影,白姑慌了,逼问姑父崔文,我兄弟哪儿去了?他是不是出事了?无奈姑父崔文道出实情。白姑疯了般号叫,你害了我苦命的弟弟,你给我找去,找不到他我也不活了!我不活了!说着就要寻死上吊,孩子也哭闹成一团。从此白姑整日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嘴里叨咕着,姐害了你,姐害了你!
  姑父崔文被闹得焦头烂额,便四处打听那伙人的下落,有消息传来说,他们在白城子就与共产党交火了,死伤惨重,队伍被打散。他心里暗暗祈祷,小子,这回就看你的命了。
  后来父亲对我说他从接过枪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不能跟他们走,跟他们走就要杀人,共产党也是人。他一路盘算着,寻找逃跑的机会。深夜队伍终于开到一片麦地时,他便喊肚子痛要拉屎。带队的长官没在意一向顺从文弱的父亲在这么危险的时刻敢使什么花招儿,就让父亲到麦地里解决。当时撤退令非常明确,叛逃者就地枪决!因为他们是国民党的军统特务机构,一些要员掌握着国民党的机要。父亲虽然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小文员,特务的勾当还一窍不通,但毕竟是司令看中的人才,逃跑就意味着背叛,必死无疑!父亲蹲在麦地里,时间仿佛凝固了,他低着头随时准备着被长官想起,把他拎回去。刷刷的脚步声终于远去,队伍在夜幕中消逝,父亲真的吓出了屎尿,他没有敢马上起身,又蹲在那里确信没有危险了,他慌忙把枪丢在了麦地里,扔掉了口袋里的子弹,趁着夜色向城里狂奔。
  父亲刚跑了几里路就被一伙人截住,他们对深夜狂奔在乡野的父亲很怀疑,搜了搜没发现什么,便带回去审问。父亲说他是学生,乡下的奶奶病了,到城里请医生。审问他的人看上去很温和,拉过父亲的手看了看,对旁边的人说,没用过枪的手,也不是劳动人民,是个学生。父亲长出了口气,很习惯地把手插在了口袋里,突然他的手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的脸刷的白了。审问他的人立刻发现了父亲的表情变化,一把抓过父亲的手,他的手紧紧攥着一粒汗水浸泡着的子弹。父亲说这粒没有扔掉的子弹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
  父亲痛哭流涕地交代了自己的身份,然后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审问他的人频频点头,他们相信父亲说的是真话,就给父亲讲了许多革命的道理,因为部队里也缺少人才,他又是学生出身,也是苦孩子,他们就把父亲留下来。每天都有人轮流给他灌输一些鲜为人知的思想,准备让他参加土改工作。他们并没有把父亲当俘虏对待。可是父亲说当时他惊魂未定,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再也不想与任何党派有关,只想回家,只想着姐姐在盼他回家。他表面装作平平静静地接受着思想改造,帮助起草文书,还抽空教不识字的人认字,看上去很踏实。所以在土改工作组要开拔时,父亲提出要回家拿换洗的衣服,队长欣然应允,给了他两天假。父亲逃如脱兔。
  白姑像见到鬼一般尖叫着,不敢相信失踪了几个月的弟弟从天而降。等她缓过神儿来,刚想号啕大哭,向弟弟倾诉几个月来撕心裂肺的思念。父亲忙捂住她的嘴,急切地说,别哭了,没那么长时间了,就简单说了自己命悬一线的经历,然后要白姑去找姑父崔文,让他给自己找个藏身的地方。白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主张,她说,你不能让崔文知道你回来了,他差点把你害死,你还信他?舅舅家也不能留。他们就跑到父亲的姑姑我的姑奶奶家,姑奶奶家有一个姑娘,是父亲的表姐,我叫她黑姑,一向有主意。她见了失踪几个月的父亲突然回来了,开始很高兴,后来听父亲说了自己的遭遇,马上说赶紧离开这儿,亲戚家都不能待。白姑和父亲没了主意。黑姑想了想问白姑,你没有什么朋友吗?白姑突然就想到了母亲,上国高时她曾在母亲面前提起父亲,母亲表示很同情她苦难的弟弟,还提议让父亲到他家去做伙计。母亲的父亲,我的姥爷是开棺材铺的。她和白姑已经几年不见,谁也不会找到那里。
  母亲看到站到自己面前的白姑,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审视了半天也找不到当年在国高时的白姑的蛛丝马迹,心里很不是滋味。哟,局长太太,怎么想起我这小老百姓了?白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着父亲的遭遇,恳求母亲帮忙收留父亲。母亲终于又看到了当年的白姑,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矜持了半天说我只能和我爹说说,不行再想别的办法,说着瞥了一眼尴尬在那里的父亲。父亲一碰上母亲的目光不自觉地矮下一截。父亲从此在母亲的眼里就是个矮子,其实父亲个子足有一米七三,可是母亲总说父亲不到一米七,是二等残废。
  没想到白姑带着父亲见到姥爷扑通就跪下了,又是一通鼻涕眼泪。听了父亲的遭遇,姥爷很同情他们姐弟俩,果然仗义的姥爷接纳了父亲。姥爷说他向来主张君子不党,支持父亲的选择。他找来剃头匠老陈,给父亲剃了光头,白天把父亲藏在打好的棺材里,晚上才能出来,帮他算账、打扫铺面。这样的日子父亲过了一年,母亲说从那时起她的命运就和父亲莫名其妙地连在了一起,你白姑就是我的灾星。
  土改工作队的人们没有等来父亲,知道上了这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年轻人的当,感情上受到很大伤害。于是到白姑家要人,白姑一口咬定她弟弟早死了,不可能回来。连姑父崔文都丝毫没有怀疑白姑的说法。直到一年后白姑带着他参加父亲和母亲的婚礼,他才见到已成为棺材铺老板上门女婿的父亲。那一刻他感到白姑很陌生。他由衷感叹,女人是为爱而生的,女人的智慧也是为爱而生的。
  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白姑做梦也没有想到她嫁给崔文使她和父亲的命运变得多舛。龙沙彻底解放后,姑父崔文被抓进监狱。那个运动叫做镇压反革命运动,简称镇反,清算那些曾经枪杀过共产党的人。公审大会那天,大军压境,声势浩大,飞机超低空飞行,撒下被枪决人员的名单。姑父崔文的名字上赫然打着血淋淋的红叉。传单飞进白姑家,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沓沓地往家捡,白姑哭得天崩地裂。家里的帮佣作鸟兽散。
  到了晚上,设了灵堂,一身缟素的白姑听父亲捎来信儿说,姑父崔文没死,他只是陪绑。因为他曾经救过一个共产党军队首长的媳妇儿。他认为政治与女人无关,绝不乱杀无辜,政府决定给他宽大,判了他无期徒刑。白姑高兴得差点疯了,第二天便带琴、棋、书去探监。姑父崔文见到几个月就变得憔悴不堪的白姑,心如刀割,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能力使这个女人幸福了。姑父崔文挨个摸了摸孩子的头,面目平静而坚定,告诉女儿们多读书,长大了不要嫁当兵、当警察的,要嫁读书人。然后告诉白姑改嫁吧,我出不去了,我的罪恶很大,有几条人命呢。白姑说,那是国民党上面命令你杀的,不是你自己杀的。姑父崔文惨笑说,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我杀了共产党,这是政治,你不懂。
  没有你我们怎么活啊?白姑和三个女儿抱着姑父崔文不撒手。
  想活命就改嫁!姑父崔文说完甩开白姑和女儿离去。狱警们死拉硬拽地把白姑她们拖出监牢。
  姑父崔文再也没见白姑。白姑就带着孩子靠卖细软为生,整日以泪洗面,过着盆朝天碗朝地的日子。黑姑和玉清劝她要么改嫁要么好好活着。白姑哭天抢地说我活不下去了,没有了崔文我不知道怎么活。玉清说你有手有脚,有文化怎么就不能活?黑姑和玉清说她这是逼崔文死啊!黑姑去监狱看姑父崔文,说你休了她吧,不然她就死路一条。
  崔文沉吟了很久,说我了解她,只要我活着她就不会改嫁。黑姑一时没了主意,两人沉默着。姑父崔文忽然死盯着黑姑,黑姑被盯得很悚然,你,你要干什么?姑父崔文压低了声音说你把头上的簪子留给我吧。黑姑问,你要它做什么?姑父崔文咬着牙说剔牙。黑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头上的簪子,手被狠狠地刺痛。她的心也被刺了一下,不,不!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吧。姑父崔文坚定地恳求,给我吧!我已经是死人了。黑姑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一刻她多么想扑到他的怀里,享受一下这个男人的气味。她颤抖着拔出了簪子,她紧紧地攥着,簪子沾着黑姑的血……
  不久监狱就传来死讯,姑父崔文死了,他把簪子穿进了自己的喉咙。黑姑到监狱把他的血衣取来交给了白姑,白姑指着黑姑破口大骂,你这个黑妖精,是你逼死了他!黑姑呸了她一口,不知好歹的玩意儿!你不好好活着崔文就白死了!她愤然离去,从此不相往来。白姑在血衣里发现了还活着的虱子,就一一把它们装在小瓶子里,她念叨着,你们肚子里有崔文的血啊。于是她就养着它们。她的痴狂一直坚持到家里再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可卖的时候,黑姑背地里帮她找了一个铁路上的老光棍儿老梅,玉清上门说服了走投无路的白姑。老梅穷得叮当响,那年头肯娶白姑这一家人的只有这种想女人想疯了的老男人了。这老男人还真本事,又一气让白姑生了三个儿子,个个奇丑无比,龇牙咧嘴,取名木、林、森。森生下来就抽风,后来就成了傻子。用黑姑的话说个个像鬼配的似的,用母亲的话说简直都是用来吓唬人的。白姑过去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除了生孩子没什么本事,老梅过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除了在铁路挣点工资,再就是让白姑生孩子也没什么本事。于是白姑的日子很快穷困潦倒。
  白姑终于患上了痨病,整天有气无力,腻腻歪歪地活着。
  父亲和母亲生下两个哥哥后就搬出了姥爷家,父亲因历史问题一直找不到工作。后来母亲的国高同学冒着被撤职的危险在航运公司替父亲做了担保,父亲才有了微薄的收入。母亲坚决要父亲与白姑断绝来往,她认为白姑就是克星,谁沾上她注定倒霉。父亲说人这辈子最不能欠的是情,他就被母亲的恩情压了一辈子,腰都压塌了。他从不敢也不愿做违背母亲意愿的事情。所以当白姑哭哭啼啼找到父亲说没钱买粮了,都饿了两顿时,父亲看着骨瘦如柴的姐姐,心如刀绞。可他每月的工资要如数交给母亲,母亲要精打细算才够过日子。他无法向母亲张口,也不能让母亲知道白姑到公司找他,父亲的工作来之不易,他倍加珍惜。白姑是他唯一的亲人,饭都吃不上了,他又不能不管。于是他就常常利用自己主管公司财务之便,拆东墙补西墙,偷偷给白姑钱。母亲全然不知。
  历史上叫做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政治运动席卷全国。有人揭发父亲在外边养了女人,那个女人穿件月白色旗袍,常来找父亲要钱。他那么点工资用什么钱在养女人?父亲说那是我姐姐。于是公司领导就找母亲问,你丈夫的工资是否交家?母亲把每月的工资单找出来证明父亲的工资如数交家。他们又问他每月给他姐姐钱吗?母亲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给,我们已经和她家断绝来往。公司领导认为父亲一定是贪污了公款给他姐姐的,于是就连夜成立侦破小组,查公司的账。结果公司查不清的烂账就都推到父亲的头上了,父亲就成为全市当年被打成贪污犯的五虎一条龙中之一虎,被判无期徒刑。
  白姑又一次无意中把自己的弟弟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母亲气急败坏找到白姑,大骂她是害人的白骨精!白姑知道自己又害了弟弟,哭喊着要上吊。母亲狠狠地说,你活着和死了一样!母亲曾对我说,寻死上吊是你白姑一生最精彩的把戏。
  白姑无奈硬着头皮去找黑姑,黑姑说你真能耐,把你兄弟送进了大牢,你找我有什么用?我能有什么能耐救回他,谁也救不了他了!
  黑姑和母亲说我兄弟肯定是冤枉的,他不是那偷鸡摸狗的人。找他姥爷去吧,兴许他能救他。母亲也坚信父亲的品格,虽然被逼无奈动了点公家的小钱,他会想尽办法补上的,再说父亲是个天上掉下根鸡毛都怕砸到自己头上的人,怎么会做出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吓都能把他吓死。母亲找到姥爷,姥爷听后呵呵笑了。小子,出息了,捅出这么大娄子。母亲嗔怪姥爷都快出人命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姥爷还是笑,他觉得这么大的罪恶安在我父亲头上很滑稽。生性倔强的母亲愤然离去。其实姥爷早已心里有谱,准备找时任的省长于屹,他当年还是地下党时,公开的身份是商人,姥爷和他是朋友。他当年找到姥爷说有笔买卖周转不开,请求姥爷帮助,可能还得起也可能还不起。姥爷二话没说装了一麻袋纸币给他了,当时通货膨胀,一麻袋钱也就值现在几千块钱。于屹感激地双拳一抱,大恩不言谢!解放后已是省长的于屹找到姥爷,说姥爷是革命的功臣,那笔钱地下党用来买军火了。姥爷说我无意问政治,我只是帮朋友做生意。他请求姥爷当工商联主席,姥爷断然拒绝。姥爷说,你当商人的时候我们是朋友,当省长了就不一定是朋友了,我不和政界打交道。于屹见说服不了这个老倔头就说那好,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那你今后有什么难处一定找我,给我一次报答你的机会。姥爷决计这一生都不会和他再打交道,可是他深知姑爷这次惹的祸太大了,只有于屹能救他。于是他日夜兼程赶到了省城,看门的警卫拦住了姥爷,说省长已休息了,不便打扰。姥爷急了,大骂他妈了巴子于屹还牛起来了,告诉他老爷我还没休息呢!警卫一看来头不小就慌忙通报,于屹一听就笑了,他知道这世界上除了他父亲只有姥爷能这么理直气壮地找他,他父亲早已作古,那一定是这个老倔头遇上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了,不然他不会这么无理。
  说吧,谁欺负你老人家了?于屹挥手让警卫退去,亲自给姥爷倒茶。姥爷这才有了笑模样儿,你小子谱挺大啊,省长嘛,在草民的眼里这是天大的官儿啊,我是不是很失礼?没办法,我不闹今晚就见不到你,我女婿就被押到大牢了。姥爷把父亲的来历和眼前的遭遇详细地讲给于屹,于屹听得眉头紧锁。他们深谈了一夜,最后于屹说,政治运动我无权阻止,姑爷毕竟挪用了公款,即使还上了,也是违法的。可你老人家毕竟是革命的功臣,这样吧,退点赃,就从轻处理吧。姥爷这回没有再否认自己是革命的功臣,就说只能这样了,不下大牢就行。突然于屹想起了什么问,是你曾想许配给我侄子的那个女儿吗?姥爷很惭愧地一笑,是的。于屹感慨地摇摇头,命啊!我侄子都当上中医院院长了。姥爷也遗憾地摇摇头,我这女儿很犟,逆子啊!于屹哈哈一笑,有其父必有其女啊!于屹给市政府写了封信交给姥爷,姥爷也说了句,大恩不言谢!
  母亲说她把姥爷给她的五个金镏子全戴在手上,让父亲单位的专案组组长一一从手指撸下,母亲盯着他说,你要记住是五个。
  两年后,真正的贪污犯那个专案组组长被绳之以法后,我父亲也被彻底平反,但在我母亲的内心他永远没有得到平反。
  从此母亲和白姑老死不相往来,亲戚也再没人理白姑,都说她生来就是祸害人的。母亲生下我后,白姑很想看看我,我们的家族很怪,一辈只生一个女孩子,所以女孩子变得稀罕。直到我四五岁时父亲才开始偷偷带我去白姑家小坐,白姑咳咳地咳着,从不靠近我,也从不给我吃她家的东西。白姑家的哥哥姐姐们和父亲也不亲近,父亲和他们说话他们就像背书一样回答,父亲很惭愧。父亲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母亲。每次去白姑家父亲都精心设计一番,细节很周到,和父亲共同拥有一个秘密,我感觉是很好玩儿的游戏,于是每次都在母亲的盘查下蒙混过关。父亲常常却弄出些马脚,被我机智地掩饰过去。父亲很有负罪感,担心我被他教会撒谎,就对我说,我们是善意的,不然你妈会生气,生气就会生病,别的事情可不要撒谎啊。虽然我还小,但我已懂得了父亲夹在母亲和白姑之间的难处。
  这种游戏一直维持到我要上学那年,父亲借着带我去买学习用品的机会,又带我去白姑家。白姑仍然咳咳地咳着,父亲拿出几张全国粮票,让她买点细粮吃。白姑咳红了脸,示意不要。父亲塞给她,眼圈红红的,我也不当家,这是我出差补助,她不会知道。白姑哭了。
  两个表哥开始喜欢我,他们把我放在一只破筐里摇着,我美美地就睡了。他们就恶作剧把我放在破仓库里,还盖上了条麻袋就跑了。父亲和白姑到处找我,邻居说没看见我和表哥在一起,他们几个男孩子自己走的。我父亲急得直跺脚,以为我跑回家了。
  母亲见父亲一人回来,慌慌张张的样子,知道他把我弄丢了。我们的秘密就这么败露了,母亲暴跳如雷,认为是白姑故意报复她,把我藏起来了。她冲到白姑家,白姑可怜地缩在角落里嘤嘤地哭,母亲指着她鼻子骂,你这白骨精,又耍出什么花样儿害你弟弟啊?!然后逼着我父亲去派出所报案。这时两个表哥像泥猴子似的回来了,从仓库抬出还在睡梦中的我,母亲把我从破筐里拎出来,劈头盖脸地一顿毒打,我懵懵懂懂的都不知道哭了,只看着可怜的父亲和白姑。白姑央求母亲不要打我,母亲边打边说,不打她没记性,随根儿!父亲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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